译者 满仓
1943年，中国士兵在缅甸北部行军，奔赴纳加山与日本军队作战。
当中国传统家庭团聚的日子——中秋节来临的时候，贺少聪终于从战场上回家了，那其实是二战的战场。他已经离开位于中国中部省份四川宜宾的家几乎一辈子了，17岁的时候，他被蒋介石的国民党军队强征入伍。后来参加过中国最伟大的胜利战役之一，驱逐西南地区的日本侵略者，建立了一条连接印度的滇缅公路。但是战争结束后，随即发生的中国内战让他和很多战友与家人天各一方。接下来，又是几十年的内政混乱。
现在，当国民党老兵开始被共产党接受之后，一些志愿者在帮助像贺一样的人回到家乡。这是一段悲喜交集的旅程，也是一个发现原来的世界已经彻底变化的过程。这些年里，贺一直居住在云南省与缅甸交接的城市腾冲。89岁的贺说：“我有70年没有回去（宜宾）了。让人悲伤的是，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已经去世了。”
据估计，目前有数百名参与过缅甸战役的老兵还居住在云南，还有几十人住在缅甸境内。他们之所以能有机会公开返回家乡，是因为中国对二战、对参加过二战的老兵态度有所转化。在毛泽东时代，国民党士兵对抗日战争的贡献被一笔抹去，这些人甚至在文化大革命和其它政治运动中还遭受到冲击。但毛在1976年死后，中国开始重新检视抗日战争。原来的主角——英勇的共产主义抵抗力量——变化成多方力量的集合，因为中国开始意识到，国民党军队也为击退侵略者做出了巨大了的贡献。
在中国漫长、悲惨的近代屈辱史中，国民党军队击败日本人可以算作是一个伟大的功绩。1942年，日本侵略当时英国的殖民地缅甸，赶走了英国军队和大元帅蒋介石派出的中国军队。美国约瑟夫•史迪威将军认为，如果有足够的食物和训练基础，中国军队有能力与日本人抗衡。他于是说服蒋允许美国指导员在印度和云南训练中国军队，为反击做准备。
1943年底，中国X部队从印度进入缅甸被捕。经过了长时间耽搁，云南的Y部队在1944年5月在加入战争。当Y部队南下时，在腾冲北部山区遭遇日军。他们花了几个月时间扫清高黎贡山和宋山中的日军，那时战争期间亚洲海拔最高的战场。贺说：“当时正值夏天，我们都穿着短袖，但天上却在下雪。”战争异常惨烈，在争夺临近龙陵村的战役中，中国士兵和日本士兵分别死亡37133人和13620人。但他们最终成功赶走了日本帝国主义军队。
经过了更多的艰苦战斗之后，中、印、英、美联军在1945年1月重新打通了滇缅公路，但日本在那一年的投降并不代表中国战争的结束。抗日战争期间暂时偃旗息鼓的国民党和共产党，随后发动了全面内战。很多参加过缅甸战役的老兵拒绝参战——尤其是与中国同胞打仗。四川Y部队88岁老兵李高才说：“我听说内战开始了，但我不愿意参战。于是我就躲在深山里，直到1949年。”
很多国民党老兵都待在云南务农。来自四川的85岁X部队老兵张铁流说：“我身无分文，那时候也没有道路和汽车。我用4个月时间走到云南，再用4个月走回来。”有些士兵会偶尔与家人通信，但是这样的沟通方式在50年代末也中断了。毛实施了大跃进运动，这场集体化灾难导致3000万人因饥饿而死亡。张说：“1958年，我父亲给我寄来一封信，说他们过不下去了，让我给家寄钱和食物。我筹集到100磅的食品券（谷子），寄了出去，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对父亲尽孝心。从那以后，我们就失去了联系。我尝试用各种方法联络他们，但都没有成功。”
这些老兵在云南躲过了摧毁大部分内陆省份的大饥荒，但没有逃过残暴的政治运动。在1966年到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时期，前国民党士兵成为了斗争的对象。孙春龙曾经是一名记者，后来运作一家非政府组织。他说，很多人与家庭断绝了关系，“他们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，不敢给家里写信，因为这会给家人带来麻烦，尤其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。这是他们做出不回家决定的重要原因。”在腾冲，红卫兵洗劫了一个烈士墓地，破坏了5000到6000座死于缅甸战役的国民党士兵坟墓中的一半。张说：“人们嘲弄、批判我们，他们说我们是匪军，在抗日战争中没有丝毫贡献。”
毛去世之后，国民党军队的功绩变成历史上可以接受的一个事实。这样的改变，尤其是在80年代末，主要是为了争取国民党在台湾的领导人。但是对中国在战争时期行为的重新考量有着另外一个目的——在年轻人群中激起中国的爱国主义情绪，这是邓小平在1989年×××之后的工作重点。内布拉斯加大学的历史系教授Parks M. Coble说：“八年抗日战争已经被重新定义为，统一的中国人民对抗外国入侵者的英勇战争。与20世纪的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等创伤不同，二战的恶人并不是中国人。”
前记者孙目前致力于帮助中国老兵的工作，他说，生长在60年代和70年代的人对他们在战争时期的贡献了解甚少。2005年，他到缅甸去报道贩毒活动。（在1949年，大约12000名国民党士兵在中国内战的最后阶段逃离云南。这些人不属于二战时期的X部队和Y部队，他们都有染指金三角地区的贩毒活动。）他在那里发现了一名老兵，了解到二战后中国老兵的生存状态。他认为，这件事比他记者的工作更重要，于是他辞掉工作，开始全职帮助这些人。
孙和一些志愿者在缅甸找到了24名幸存的老兵，他们怀疑在这个国家的东北偏远地区，比如克钦邦，还有更多的老兵。在云南，有500名老兵。志愿者为贫穷的老兵筹集资金，帮助这些从未回到过家乡的人寻找亲人，安排返乡之旅。孙说：“中国有句老话叫做‘衣锦还乡’，我们回家时都希望已经发财，过上好生活，以便光宗耀祖。但是这些老人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。他们不能回家，因为担心被别人看不起。过了这么久，他们都已经被遗忘，那么多年也打不起回家的勇气。当所有的政治障碍都不复存在，他们最终可以回家的时候，又没有钱。加上糟糕的身体状况，回家的愿望实现起来很难。”
志愿者与地方政府合作，安排返乡老兵的欢迎仪式，还从武警部队调来一个营做护卫。孙说：“事实是，我们欠这些老兵。无论你是谁，你都亏欠着他们。为了国家，为了人民，他们牺牲了自己的一生。他们牺牲了自己，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生活。”对于这些二战幸存者来说，他们欣喜地看到自己的付出得到了承认。张说：“困难时期已经过去了，邻居们都承认我们做出的贡献。当我遇到困难时，他们都会帮忙。”几天前，一些志愿者来探望他，带来一些寝具。他说：“我真的很感动。”
